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伤疑(3 / 3)

尚未看完,笔墨搁置一旁。窗下,萧綦轻袍缓带,负手而立,孤峭身影説不出的落寞清冷。我心底一酸,托了药盏却再迈不开步子,只怔怔望了他,不知如何开口。夜风穿窗而入,半掩的雕花长窗微动,他低低咳嗽了两声,肩头微动,令我心中顿时揪紧。我忙上前将药放到案几上,他头也不回地冷冷道,“放下,出去。”我将药汁倒进碗中,柔声笑道,“先喝了药,再赶我不迟。”他蓦然转身,定定看我,眉目逆了光影,看不清此刻的神情。我笑了一笑,回头垂眸,慢慢用小勺搅了搅汤药,试着热度是否合适。他负手不语,我亦专注地搅着汤药,两人默然相对,更漏声遥遥传来。他忽地笑了,声音沙哑,没有半分暖意,“這么快得了消息?”我不知他为何偏偏有此一问,只得垂眸道,“内侍未曾説起,今日太医院的人前来问安,我才知道。”“太医院?”他蹙眉。我低了头,越发歉疚,深悔自己的疏忽,连他病了也未能及时知晓,也难怪他不悦。“你不是为了子澹之事赶回来?”他语声淡漠。“子澹?”我愕然抬眸,“子澹有何事?”他沉默片刻,淡淡道,“今日刚刚传回的消息,叛臣子律在风临洲兵败,贤王子澹阵前纵敌,令子律逃脱,自身反为叛军暗箭所伤。”一声脆响,我失手跌了玉碗,药汁四溅。“他……伤得怎样?”我声音发颤,唯恐听到不祥的消息从他口中説出。萧綦的目光藏在深浓阴影中,冷冷迫人,如冰雪般浸入我身子,“宋怀恩冒险出阵将子澹救回,伤势尚不致命。”他盯着我,薄唇牵动,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,“只是贤王殿下听闻子律出逃不成,被胡光烈当场斩杀之后,在营中拒不受医,绝食求死。”一直以为我知他最深,岂知时光早已扭曲了一切,今日的子澹已经不复当年。我知道他是个柔若水坚如玉的性子,原以为放他在宋怀恩身边,有个踏实强硬的人总能镇得住他,好歹能护得平安周全,却不料他求死之心如此决绝。“怎么脸色都白了?”萧綦似笑非笑地迫视我,“还好那一箭差了准头,否则本王当真没法向王妃交代。”他的话听在耳中,如利刃刺向心头。我缓缓俯下身去,一片片捡拾那满地碎片,默然咬紧下唇。萧綦陡然拽起我,扬手将我掌心碎瓷拂了出去,“已经摔了,你还能捡回一只完整的瓷碗不成?”“就算是一只瓷碗,用得久了,也舍不得丢。”我抬眸迎上他的目光,想笑,眼角却湿润,泪光模糊了眼前,“身边宫人,帐下亲兵,相对多年也会生出分眷顾,何况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子澹!我毁诺在先,移情在后,昔日儿女之情已成手足之念,如今不过想保他一条性命,安渡余生,你连這也容不下么?莫非定要逼我绝情绝义,将身边亲人一个个送到你剑下,才算忠贞不二?”一番话脱口而出,再没有后悔的余地,哪怕明知道是气话,也收不回来了……我与他都僵住,四目凝对,一片死寂。“原来,你怨我如此之深。”他的面容冷寂,眼中再看不出喜怒。我想解释,却不知该説什么,所有的话都僵在了唇边。更漏声声,已经是夜凉人静,月上中天,分明是如此良宵,却寒如三冬。“时辰不早,你歇息吧。”他漠然开口,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,转眼间敛去了喜怒,将一切情绪都藏入看不见的面具之下,语意却透出深浓的凉。看着他抬步走了出去,挺拔身影步入重帷之中,分明触手可及,却似如隔深渊。我再也强抑心中惶恐,宁愿他回头、发怒、甚至与我争执,都好过只给我一个冷漠惨淡的背影。我开始害怕,怕他丢下我一个人在這里,再也不会回来……所有骄傲或委屈,都抵不过這一瞬的恐惧,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這样胆怯。我奔出去,踉跄间掀倒了锦屏,巨大声响令他在门前驻足,却不回头,身影依然冷硬如铁。“不许你走!”我陡然从背后环住他,用尽全力将他抱住。舍弃了那么多,才握住眼下的幸福,怎么能再放手;伤害了那么多,才守住最重要的一个,又怎么能再失去。他一动不动地任由我拥住,僵冷的身子一分分软了下来,良久才叹息道,“阿妩,我很累了。”我心如刀割,伤痛难,“我知道。”他低低咳嗽,语声落寞疲惫,“或许有一天,我也会伤会死,那时候,你会不会也這般回护……”“不会!”我决然打断他的话,失声哽噎道,“你不会伤,也不会死!我不许你再説這种话!”他转身凝望我,喟然一笑,眉宇间透出苍凉,“阿妩,我亦不是神。”我一震,抬眸怔怔看他,只觉他笑容倦淡,深凉彻骨。庭中月华如水如练,将碧树玉阶笼上淡淡清辉。“你还要多久才能长大?”他抬起我的脸,深深叹息,不掩眼中失望之色。月色沁凉,比這更凉的,却是我心。“我让你很失望么?”我笑了,颓然放开双手,“我做了什么,让你如此失望?”一直以来,我的努力和舍弃,他都看不到么,却只为了一句气话,就這样轻易地失望……难道我不是凡人,难道我就没有累和痛么?我摇头笑着,泪水纷落,一步步退了回去。他蓦然伸手挽住我,欲将我揽入怀中,我决然抽身,端端向他俯身下拜,“妾身尚在孝中,不宜与王爷同室而居,望王爷见谅!”他的手僵在半空,定定看我半晌,颓然转身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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