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嫁 第74节(1 / 2)
“你还不知道么?他过去便是公主的谋臣。”褚功明笑了,“公主灭夏削齐、讨范得楚,都是驸马的计策。他原是个智计无双的人,只是他甘愿为公主驱策罢了。”
易初没有接话。
“驸马可还是病着?”褚功明浑然未觉对方的异样,只是关切着那个没有露面的人,“下一步如何走,可还要去向他请教啊。”
从涣城往东百里,有一座断天而立的虎牙山,是东泽与齐国的交界;越山而东则地势愈下,在此处,沿着任何一条河流往东行,最终都会见到一片浩瀚无际的海洋。
是以虎牙山东麓虽不近海,却时时如被海风吹拂,到了秋深,空气中仿佛随时凝着湿润的凉汽,黏在肌肤上挥之不去。
山下住着几户农家,漫天红霞铺遍西山,正是樵采归来、阖家团聚的时分。
“男声欣欣——女颜悦哟,人家不怨——言语别。五月虽热——麦风清哟,檐头索索——缲车鸣。野蚕作茧——人不取哟,叶间扑扑——秋蛾生……”
变了调的歌声响彻山野之间。
“您别怪,大郎他瞎嚷嚷惯了的……”竹篱笆围起来的院落里,老妇颇不好意思地对客人道,“他从来不晓得他唱得有多难听……”
那客人却是个女子,将将洗净了头脸,湿漉漉的头发挽成一个髻,斜斜搭在白皙的脖颈上。可就在那白皙的脖颈上,却有着三四道入肉的血痕,那老妇怀中团着药,伛偻着身子,正给她仔仔细细地涂抹着,一边嘴里还没停了碎碎念:
“姑娘这脖子生得真是好看,皮肤像是泉水里泡出来的,只可惜了到哪里刮擦出来这样的疤哟……”
女子淡淡地笑了一下,眸色清冷如霜。
“大郎唱的是什么词儿呀?”她问。
“还能是什么风雅的词儿不成。”老妇道,“无非是我们这些做农的事情啦……”
“娘!我回来啦。”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男人背着厚厚一捆柴一脚踢开了柴门,憨厚地笑了笑,将柴火放在一边。直起身来,目光与女子对上,他竟尔怔了一怔。
挠了挠后脑勺,他倒有些不知所措了:“原来你洗干净了,这样好看……”
“去去去!”那老妇羞得拿扫帚赶他,大郎啊啊叫了起来,绕着院子四周地跑。徐敛眉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,不由得也随心地笑了,可那笑影却也不过一刹那,便飘忽沉没下去。
——无限恨
十一月廿二,徐国大将褚功明带两万人马并世子首级,班师回朝。另一大将易初仍留在东境,扫荡东泽残余,并坚墙深壁,准备同齐、越诸国打一场持久战。
正月朔,大军入城,徐公亲自出城迎接,却是从褚功明身后迎出了一乘马车。那马车也无甚奇特之处,只是用黑色的帘幕将四周遮得严严实实,外边的人无法瞥见内里的一点半点。
到仓促修缮成的奉明殿下,马车的帘幕挑起,几名亲兵上前将车中人迎了出来。那却是个青衫寥落的寻常男人,眉宇低低地压下,不断地咳嗽着,抵着唇的手心里渗满了血,又被他不动声色拿绢帕拭去。
空旷的殿前甬道上,文武百官忽而陷入了奇异的沉默。寒冬里那百级石阶凝了冰,男人挺直了背脊走得非常慢,却不让人搀扶,冷风仿佛可以从他的喉咙眼对穿过去,在雕梁画栋间灌出无限空旷的回响。
徐公站在奉明殿上方等着他。
正月朔,列国朝奉,百官朝会,徐公下诏,立小王孙徐肇为储君,因徐公与公主皆身体不适,由王孙之父、驸马柳斜桥佐政治国。
“我不是徐国人。”在落雪的黄昏里,柳斜桥倚着奉明殿后的白玉栏杆,低低地说道。
“你要做一个‘天下人’。”徐公笑了笑,“这道理说给阿敛听,她却是不懂的。只有你,才能做到。”
王孙徐肇,从小就是个极乖巧的孩子。
他有个伴读周寰,是周国相的孙儿,比他大三岁,胆大包天;每日里上房揭瓦、爬树掏鸟、在习字的帖子上画乌龟、在厨房里偷吃东西……徐肇就傻愣愣地跟在他后边,微胖的身子左摇右晃的,哪里有周寰那么敏捷,周寰有时还嫌他:“阿肇你快一些!张大娘要抓过来了!”
徐肇咬着手指呆呆地抬起头,便看见周寰跟猴儿似地三两下窜上了树,叶子间哗啦啦下了好一阵青绿色的雨。
就像爹爹的衣服一样呢。
他望了望四周,他们是在鸣霜苑里,可是鸣霜苑好大,种满了花儿草儿,有时候都能把他小小的人给淹没了。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春天来临的时候,往鸣霜苑的青草地上一躺——
那时候爹爹也不那么忙,往往会亲自过来找他,爹爹会从那些新开的小花儿中间慢慢地踱步过来,温柔地低下身子,拿手指头蹭蹭他的小鼻梁,朝他笑道:“小懒虫。”
他才不是小懒虫。他背了好多书呢,只是爹爹没工夫来检查罢了。徐肇撅起嘴,不高兴了,爹爹便哈哈大笑,伸手将他抱起来,带他去后院里看小兔子——那早已不是小兔子了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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