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渊(9)(1 / 3)
“我记得住,我现在写。”
一字一音,落在地面上,落在衣袖间,掀起无声的波澜。
萧桓似笑非笑,离开了自己的位子,对着项唯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四下里二十几双眼睛便都立刻嗖嗖地飞在了项唯身上,似要将他盯出个洞来,压得他喘气都小心翼翼。
那些眼睛紧密地跟着他,待他坐定下来,握稳了笔,那些目光也跟着墨汁笔走龙蛇,好像能瞧出什么花样似的。
这些眼睛里,有些望他生,有些盼他死,都在他身上相互卖力地撕扯,誓要弄出些惨烈的痕迹才能算数。
惊异的是,瘦弱的少年坐在那里握着笔,就犹如坐在一方自己的天地里。虽狭窄,却安静,能阻隔外界滔天洪水。
那些墨迹自他的笔下渗出,在平铺的纸上洇开,带出墨香。那香气在寂静得如无一人的室内徘徊着。
婉转流畅,无一处停顿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传来了置笔的声音。
惊讶声先起,欢呼声后至。
刘景升的糕点都吓得落在了地上,背上直冒冷汗:“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?”
萧桓拿起那一叠纸张,目光死死地盯着上面,就这样看了许久。
顾灵瑄得意地拍了一下项唯的肩,然后挑着眉毛道:“这下服气了吧?你就是看个沧海桑田,也挑不出毛病。”
萧桓脸上青一阵,白一阵。过了半晌,才垂下手,对着项唯作了个礼:“是我多有冒犯,还请项兄海涵。”
项唯被他这一动作吓得不轻,立时要站起来回礼。可兴许坐得太久了,腿脚有些麻了,撑着桌子跌了一下。
“啪嗒”一声,有个东西从他的衣袖里滚落了出来。项唯吓得一愣,像是什么宝贝的东西,眼睛立刻找去了。
萧桓眼疾手快,从脚下拾了起来,原是一支黑色的笔。他双手握着,正要递给项唯,却被另一只手拿了过去。
那笔被江凝也捏着,眼神轻飘飘地扫了一下项唯,开口既像疑惑,又像质问:
“这笔,是你的吗?”
“嗯?这笔是哪里来的?”杜舜虎头虎脑地瞧着,没看出个所以然来。
萧桓却一眼认出了笔杆上熟悉的赤色暗纹:“……晓楼霜落!”
杜舜长大了嘴:“啊,这个就是晓楼霜落呐!我总说去弄一支,却很是难求。萧桓,这不是你萧家在青州做的营生吗?”
“非也,我外祖母家才是做木材生意的,后来也做笔墨纸砚等,”萧桓说,“只是晓楼霜落原料精贵,工艺更是难得,比起澹台青烟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罢了。”
“澹台青烟我知道,我爹平时放在书房里,碰都不让我碰。”顾灵瑄抱怨道。
“一支笔也这么稀奇?”杜舜倒吸了一口气,眼睛却在项唯脸上停顿了一下,略有些怀疑,“管他是哪一种,这笔你是何处得来的?”
项唯忽地一愣,似是被问得心虚,目光尽往身侧溜。
江凝也眼睛尖,顺着回过身去便看见了裴濯,后者轻轻摇了摇头。
杜舜看看那晓楼霜落,又看看项唯脚上那双沾了泥的鞋,只觉格格不入。他正要继续问什么时,却见江凝也毫不在意地将那笔还给他。
“没什么,借来看看,”江凝也的目光轻轻落在了项唯身上,又快速移开了,“好笔要配好字。记性虽好,字却还要再多练练,没棱没角的,都认不出来。”
项唯闻言,心领神会。
这时,楼梯上又传来跌跌撞撞的声音。
“让一让、让一让……”
挤进来的少年揣着明朗的笑容,转向了项唯:“哎,原来你在这儿啊,害我一顿好找。”
那少年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捆东西,竟是十几支捆在一起的笔。
萧桓冷着脸:“萧朗,你这是干什么?”
“我……我昨日不小心弄折了他的笔,”萧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,“这不是给忘了,方才一下课便去买了。”
“喏,”他一把塞进项唯怀里,“赔你的。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,就都选了一支,你看什么顺手就用什么好了。”
项唯呆呆地看着他,又呆呆地看了看手中的笔,不知想到了什么,竟倏地眼眶泛红。
“人家有晓楼霜落,还稀罕你的破东西,”萧桓冷冷道,“回家领罚去。”
“哥,我没有……”
“谁是你哥?”萧桓左看右看,今日都是他丢的面子最大,心里憋着股气,见到萧朗便更烦躁了。
刘景升此时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:“桓哥,别气。你才是萧家的嫡子,别跟没名没姓的一般计较啊。”
“……狗东西说谁没名没姓?”萧朗握着拳头,正要发作,又在萧桓一个眼神下收敛了些,耷拉着头。
萧桓看了刘景升一眼,拂袖而去:“你也少说几句。”
“我有说错吗?”刘景升来了气,却偏偏他的声音全被骤然响起的哭声掩盖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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